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秃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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秃杉

秃杉

 

【丹穹】不再坠落

/接1.2剧情

/1.6w,一发完



这是穹第一次对上星神的令使,本以为只是药王秘传计划的密谋,听景元说完之后,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事实上称为星神之间的战争也很恰当。

景元受伤昏迷后便被送回神策府修养,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丹恒。列车成员依旧住在浥尘客栈,丹恒现在毕竟是龙尊饮月的状态,住在神策府可避免传出更多的流言蜚语。

穹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涉的,似乎已默契地达成了协议,罗浮上很快传遍了将军和饮月拯救了罗浮,打退了毁灭令使幻胧的传闻。

云上五骁早已成为说书人的故事,凡是了解过仙舟的人,或多或少都曾听过饮月之乱的史记,传闻中丹枫在转生后被永久放逐,不得踏进罗浮的管辖领域。不怪外界津津乐道,谁能想到经过这么多年,将军和饮月会以全新的故事再次被街谈巷议。

景元伤势并不严重,但仍需静养。或许并不止是身体上的虚弱和疲乏,他身居高位,几百年来处理罗浮的一切要务,想必从未好好休息过。太卜暂时接手了部分的事务,此次药王秘传的事件,意味着罗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渗透,事到如今谁仍卧底在罗浮内部,谁也说不好。

为此青镞忙得团团转,穹本来想找她打听些消息。他在神策府的工作大厅内站了两分钟,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那天穹几乎没有和丹恒对上话。从踏入与离开神策府,他一直乖顺地站在杨叔身边听大家的各种想法和建议,只偶尔和三月七窃语几句。其余时候,他除了倾听便是放空。

明目张胆,正大光明。

此次介入罗浮,穹感觉自己并没有提供到什么不可或缺的帮助,所以实在难以理解卡芙卡的用意。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他的手套破了,他轻轻地捏起那个洞,压根没想起来它是在什么时候破掉的。

隐约中,他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到他身上。

穹没有抬头,好像再也没有比关心自己的手套更重要的事情去做。

 

之后几天,穹一直在接委托,不光仙舟人,住在罗浮的化外民不知道从哪听说无名客的消息,许多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擅自找上他。当然被迫害的并不止他,连杨叔也未能幸免。

不过报酬丰厚,穹倒是没有很介意。

他帮陶德找回了《要药分剂》后,没有立刻继续后面的工作。丹鼎司种了许多枫树,红枫被风吹过时,枫叶发出下雨般的簌簌声响,叶子随风落下飘盈满地。住在这里的医士见他仰头看半天,主动给他介绍,最初种枫树是基于实用性考虑,枫树不止具有医药性又极具观赏性,前代龙尊就很喜欢枫叶。

后来便成了现在这样,目之所至,遍地红枫。

丹鼎司人群撤离得差不多,只有少数医士和云骑军留守,跟长乐天和宣夜大街比起来,更冷清,也更朴素。空间站和贝洛伯格并没有海,他是奔着海去的。

当他走到观颐台时,意外地收到了景元的信息。将军问他最近是否有收到奇怪的包裹,短信内容中说包裹中可能有危险的物件,最好尽快送往神策府交给青镞处理。倘若有安全的销毁方式,亦可自行处理。

穹的第一反应是,景元已经恢复了吗?竟然这么快就能重新处理文牍。一时之间,倒不知是该佩服丹鼎司的医术高超,还是赞叹长生种的修复力。他只在那天送景元回神策府后见过那一面,之后从未踏入过神策府一步,所以对景元伤势的细节并不知晓。

他在罗浮上拿到的包裹并不少,毕竟仙舟说了任何无主的快递盒,都属于发现它的第一个人,穹很难抵抗住这种诱惑。

他确实是拿到过这么一件不知名的包裹。

 

之前,穹从「道德」的实体那里得到过一些“崇高道德的赞许”,宇宙中神奇的事情有许多,在他眼中这算其中之一。

「道德」似乎很热衷随时随地俯瞰人类,因为当他每次想做些什么缺德事的时候,祂总会出现。

波月古海辽无边际,几乎与天空接壤,云雾垂于海面,令这片广袤的海域增添了不少神秘感。

他知道,神秘和危险从来亲密无间,波月古海的海底绝对没有他想得那样安全。

夕阳的余晖热烈而绚烂,映照在海面上就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,海浪的波纹不断地荡来晃去,潮水碰撞的节奏感意外地给人带来平静。丹恒那天不费余力地分开了古海,直到现在,鳞渊境的海水仍未覆盖龙宫。在那之前,他认识的丹恒明明只是智库的管理者和星穹列车的护卫而已。

他站在栏杆旁边,很纠结地犹豫了几秒钟。如果将包裹投掷此处,不知道算不算上是绝对安全,他知道波月古海阻燃防爆,所以就算是包裹装的是小型中子辐射炸弹,理论上也不会有任何危险。

值得一试。

“你是认真的吗?这片水体是持明族的圣地,是他们重要的精神寄托。你忍心去亵渎他们的信仰吗?你忍心打破这片宁静吗?要在这里放个大烟花,那是世界上最不道德的事之一了。”

「道德」的声音又来了,穹抬头看看天,看看地,看看四周,依旧想不通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出现,又从哪里发出声响的。

老实说,一开始他并没有真的打算想把包裹丢进古海,毕竟禁止制造海洋垃圾,人人有责。只是在听完「道德」的话后,好奇心令他坚定了想要冒险的决心。

「道德」似乎屈服了,不再多费口舌:“六个崇高道德的赞许,一个也不能少。”

这也太昂贵了。

他手里的每一个“崇高道德的赞许”都是努力挣来的。他想起在贝洛伯格填写的歌德大饭店服务反馈评价表。他认真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,在隔天起床时交给了老板歌蒂。

同一天的夜晚,当他疲惫地回到饭店时,歌蒂却丝毫不介意地跟他说做好了蘑菇汤,希望他可以去尝尝。穹在那时候感觉到了难言的愧疚,因为在填写表格的时候,他在留言建议里写上了希望最好有天鹅绒被和记忆泡沫枕头。下层区的人民过得很艰苦,生活条件很有限。他可以证明填写时没有参夹任何不满,完全做到了公平评价,可是在那一个瞬间,穹还是认为自己有些太刻薄了。

他为了得到那个“崇高道德的赞许”,忍受了良心的鞭挞,现在为了处理来路不明的包裹,他将会永远地失去六个。他已经想不太起来剩余那些是从何处得到的,可能是空间站,可能是贝洛伯格,也可能是在这几天疯狂跑腿的罗浮。

可是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完成投掷后,他将失去一切,他将一无所有。

 

穹松开手,包裹掉进海里响起沉闷的噗通声,随后平静地缓缓沉入海底。海风带着些许凉意,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。

他睁大眼睛、屏住呼吸、等候处置。

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,回应他的只有微醺的海风。

没有持明族的人出现,也没有十王司或地衡司的人把他带回去质问。丹恒是罗浮的前代持明龙尊,在过去一直守护这片海域,保证建木封印的安全。即便他后来不在了,持明的龙师们想必仍在尽力维持。

他当然不应该期待丹恒会突然出现,然后抱着手臂对他的行为进行谴责。丹恒在神策府,从没有来过客栈。

就结果而言,选择波月古海确实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之一,他做得很对。就连「道德」也有点惊讶,见眼下并没有危险发生,好心地返还了三个“崇高道德的赞许”,他又一次完成了别人交给他的任务,但穹没有为此感到高兴。

他只是沉默地离开了这片古海,重新投身到繁忙的委托任务中。

直到回到长乐天的街道时,他才终于正视了身体内那股郁结的情绪。

这些天只要入睡,经常会梦到幻胧,有时候她会顶着停云的脸,甚至扭曲成丹枢,梦境内容总是光怪陆离。一开始,他以为只是星核在躁动,是缺乏休息才造成的,毕竟这多少令他感觉呼吸不畅,何况压力处的中心在胸口,这是合理的猜测。

这种情况,之前并不是没发生过。它第一次出现,是在被卡芙卡唤醒后,发现自己独自身处陌生的空间站时。

是他有些太迟钝了,穹反应过来。

其实,现在他已经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词语去形容它了。

这只是一点小失落而已,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。

 

除了景元和饮月被反复谈论之外,列车成员无法避免被提及。穹的委托任务怎么也做不完,直到入夜后还在奔波。

他并未想去神策府,只是有些心不在焉,在长乐天迷路了。漫天的金色落叶从建木上方洋洋洒洒地盘旋落下,飘洒在罗浮的亭台楼阁间,多了一层幻梦的意境,堪称绝景。

街上的人早已散去,长乐天终于迎来了些许宁静的时刻。穹在亭台附近休息了好一会儿,盘算着要不要明天再来找委托人。

在这里遇见丹恒,完全不在穹的设想之内。

列车成员的联系方式不知道被谁透漏,主动找来的委托人越来越多。穹本来并没有注意到来人,直到听到响动,他才从手机屏幕上抽空看了看前方。

丹恒神情自若,他看起来总是显得有些冷淡,仿佛在这里遇见是理所应当,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会碰上任何人。

如果只是看脸的话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穹在夜灯下细细打量着:丹恒长发变长了,服饰看起来比丝绸还要柔软华贵,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奇妙。他看起来比丹恒更遥远,也更有距离。

想来,那个外号还真是未卜先知,百分百贴切,实体的冷面小青龙正站在他眼前。

夜深人静,这地方又算得上偏僻,除了他们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影。两人站在亭子的不远处,站着相对无言。

穹感觉这场面还挺像动作片的交易现场。他抬头看看天,不知道应不应该先开口聊聊天气。

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穹那天沉默只是不知道该问些什么。因为感到惊讶的那些问题,三月七已代替他问出;而克制和鼓励的话杨叔自会提及。

他不开口,是没有什么必须补充的。又或许,是内心深处想要问的事情太多了,在当时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。

没想到在那日重逢后,两人压根没机会再碰过面。

穹承认自己有意不去神策府,所以在面对找来的委托时,多数没有开口拒绝。即便无事可做,他也宁愿去街边角落拆快递玩。反正拆快递比听饮月的议论有意思,总是云上五骁、持明龙尊什么的,故事听一遍就够了,为什么还要改成连续剧天天播报。

他或许挺了解丹恒的,这当然是丹恒,可也有更多的丹恒他从未见过。

谁也没有先开口,直到穹开始感到纳闷。

“这么巧?这都能碰上。等一等,你先别说话。这会如果要用地道仙舟语的话来表达的话,应该要怎么说来着?”穹努力回忆,接着灵光一闪脱口而出,“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?”

丹恒语塞。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在告诉穹:我已尽力配合,但的确跟不上你的所思所想。

挺好的,至少他所熟悉的丹恒回来了。

丹恒:“……能说两句大概也不算白读。”

穹才不介意他话里真正的意思,一点不客气地当成夸奖收下。

没有适应丹恒的新形象是事实,穹不否认。丹恒的龙角跟白露的比起来要更长更有气势,理所当然,毕竟白露尚处年幼期。他只匆匆看了一眼,很快就把视线挪到别处,他并不看丹恒,只是看着丹恒的衣角。

他注意到丹恒的衣服上有月亮和莲花的图案,那几乎是高雅与圣洁的象征,这些确实很符合丹恒本人的气质。

黑塔说过黑塔空间站是为他而建的,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些,黑塔空间站是为了藏他体内的那颗星核而建的。他醒来不过寥寥几月,跟丹恒的生命尺度比起来,他度过的时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刹那而已。

在鳞渊境时,他聆听过不少持明卵的声音,那些都是持明族生前的记忆。他们会在卵中重新蜕生。丹恒已经历过这样的进程,所以他知道,此刻在他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丹恒,而非丹枫。

但是,丹恒现在重新拾回龙尊的力量,人的记忆取决了他是谁。

穹看着丹恒的眼睛,它与波月古海有着相似之处,表面上看起来悠蓝清澈,注视时才会发现它深沉又深邃。

“将军的伤势怎么样了?”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千的气势是挺唬人的,景元那时感谢了丹恒,用庆幸的口吻说幸好两人的默契还在。想必在过去,他们曾多次并肩作战。

丹恒摇摇头:“已有所好转,不用担心。”

沉默是今晚的康桥。穹忽然就有些后悔出来了,以前的丹恒可并没有这么难聊天啊,还挺配合的。

他的委托还没有做完,答应了委托人要把其他的机巧造物全部回收。此时,他停摆的大脑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何走到神策府附近。这令穹满意,至少他并非是故意要走到这里来的,这个结论很重要。

“我在找几个机巧。”穹说。说实话,他当时有些心不在焉,总之他确实给委托人找回了一个忧郁的蘑菇。

但那个蘑菇呢?

“嗯?”

“一个并不太重要的委托。”这是与回收星核、为战事善后这些事件来对比的,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
他主动开口,是因为有了些许倾诉欲,况且和丹恒是有好些天没有聊过了。通讯尚未恢复时,他基本像在讲单口相声,丹恒的回复根本无法接收。丹恒是非常合格的听众,通常不会对他的倾诉有任何不礼貌的反驳。在他说话时,丹恒总是安静倾听,只会在必要时适当地进行真相补充。而且,丹恒的纠正从来不会令人反感,这大概与他的谈吐有关。丹恒吐字清晰,声音语调总是平静又温和,像湖面一样波澜不惊,并不会听到突然升高的语调。

穹忽然意识到,原来在和丹恒相处,一直都在自己感到舒适的区域。

“有人做了几个民用机巧来写诗。现在要我把它们体内安装的灵感玉兆回收。”

“……”丹恒看起来有些无话可说。

“说起来,他好像也是持明族的人。”

“嗯。”丹恒并不发表关于写诗的意见,听见持明族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
穹说:“所以我要走了。”

丹恒闻言抬眼看他,穹被他凝视得有些不明所以,他应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对。

“已经很晚了。”丹恒看看天色,“回收应该不急于一时。”

穹当然知道,可他只是想要找些事情做而已。这几天闲下来时,他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紧张和焦虑感。这种情绪无从排解,只有忙着做委托时那种感觉才会变得微乎其微。

“我不需要睡眠。”穹解释,不如说他更希望累得团团转,然后好好地睡上几天几夜才好。

他喜欢睡得死去活来,这种感觉很令人着迷。

丹恒没有再劝,他只是朝前走了一步,继而回头望他。那双绿色的眼睛像水一样清澈,穹企图找到一些晃荡的波纹,可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
“走吧。”丹恒说,“两个人更有效率。”

 

完全是未曾想过的发展。丹恒走在前面,穹感慨万千。

一是:如果刚才目光丈量得没错,丹恒现在的饮月龙尊体竟然要比他稍微高上一些。

二是:现在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怪异,穹喜欢简单的关系。他们之前相处得就很好,就像他大大方方地推开资料室的门,在里面发呆也好昏睡也罢,丹恒就算只在呼吸,也可以令他感到平静和放松。

他们在长乐天内走了一圈,几乎走到悠暇亭,严格来说,是丹恒在前面带路,穹乖顺地跟着他身后亦趋亦步。丹恒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穹实在无聊,不声不响地踩着移动的影子玩踩格子。

罗浮现在袭名的龙尊似乎还很年幼,穹猜测丹恒这几天应该挺焦头烂额的,往事已经过去,但责任和内部的斗争,或许比任何事情都要沉重。他当然听闻饮月之乱,故事的中心是自己所熟悉的人,这种感觉确实有些难以言喻。

他听过罗浮那时发布的公文,每一个字都很沉重。

穹看着那个影子,无意识地踩上龙角,当丹恒回身时脚步没来得及收回。

“……”

丹恒轻轻瞥过,随即垂下眼睑,阴影落在他的脸上,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夜间有零星的店铺仍在营业,也有情侣坐在长椅上约会。丹恒这样大方行走,反倒是穹担心对方会不会受影响。来罗浮也有些时间,除了白露,他没见过谁有龙人形态。路上投射过来惊讶的目光和议论的窃窃细语,很难令人忽视。

穹懒得听那是感谢、夸赞还是怀疑。他们列车组成员为罗浮做牛做马,哪有被人评头论足的道理。

罗浮有多个洞天,机巧造物众多,没有方向无异于大海捞针。丹恒便问及委托人当时是如何提出要求的。被提醒后,穹才想起来似乎可以根据找回的机巧蘑菇,定位剩余的坐标。

但那忧郁诗人呢?

穹看着丹恒的眼睛,诚恳地说:“真的忘了。”

丹恒看起来颇有些欲言又止,可对这种解决麻烦的事情又已经很习惯了,他最后提议去一开始的地方找一找。

 

穹一天之内再次回到了观颐台,花半天找回的阴晴伞告诉他指引并没有错。

挺邪门的。

今天路过时,他未曾想过栈道上的金人就是要回收的目标之一,他只当这金人在用沉默抗议罢工,和他一样看海解闷。

他今天做过的缺德事,只有「道德」知晓,而且没引起任何响动,完全没必要感到心虚。

回收金人有一点小波折,不过算不上障碍和麻烦。他已经习惯应对动不动就会突然打起来的场面了。

何况,还有丹恒在。

他把拿到的灵感玉兆收了回去。丹恒很干脆地转身往回走,看他不动,才开口问:“怎么了?”

穹看了看地图,下一个回收地点在星槎海,挺远的,所以并不打算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。这是他自己的委托,实在没必要让丹恒跟着跑来跑去地帮忙。星槎海人流更多,哪怕是在深夜。

凌晨过后,海边没看见半个活人。夜色中的波月古海看起来与白天很不相同,目之所及的范围变得更窄更有限。更远一些的地方,海水呈现黑色,多了些汹涌的波浪,在静谧的夜晚,潮水声变得越发清晰。

今天他丢掉包裹时,其实第一反应是要给丹恒发短信。比如“丹恒,我把要给十王司处理的包裹扔进波月古海”、又或者是“千算万算没想到你是持明龙尊,听起来就挺厉害,我把一点小小的垃圾扔进了你的海里,应该不会飘进持明龙宫吧?”

如果这是别的海域没关系,可曾经这是属于丹恒真正的故乡。

穹坦白道: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,这里是我今天来的第二回了。”

丹恒并没有不信:“历史上的雅利洛六号其实有不少海域,只是由于寒潮变成了永冻的冰原。”

真是默契,明明什么都没提,丹恒竟然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。

“我在你老家的海里投了一枚小型炸弹。”

“……”丹恒哑然,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耐人寻味,片刻后才平淡地说,“虽然没有风险,下次最好还是别再那样做了。持明族的长老既传统老派又严苛,若是被他们发现,你会被训斥。”

穹才不在乎。

“眼下药王密传的人把丹鼎司搞得乌烟瘴气,恐怕没有人有空管这些。何况,怎么想都算是帮了罗浮的忙。在包裹里放了这么危险的东西,鹤运速递好像也没有那么安全。”

“罗浮恐怕需要一些时日,才能恢复如初。但这并不是我们的责任。”丹恒说得理所当然。

穹很意外地看向他。

“丹枫的责任,在那天鳞渊潮动时已尽了。穹,我并非丹枫,只是丹恒。”丹恒脸上细微的抗拒跟那天并没有什么不同,“持明一族在转世后洗清了记忆和过往,这意味着我和丹枫已毫不相干,虽如今依旧被过去纠缠,但并非我愿。”

饮月之乱再次被传得沸沸扬扬,丹恒闭口不言的过去早已在别人口中成为了故事。那并非光明的过往,不仅如此,或许还有添油加醋之嫌。

他对罗浮确实挂念,在持明卵时,即便意识在梦中沉睡,仍旧可感知到记忆中的诸多声音:尊崇、指责、失望、袒护。他是在这样的处境下,重生为丹恒。

离开罗浮的时候,丹恒没有回头,他一直都抱着这样果决的态度行走在宇宙间,那些结束的过去与自己有关也好,无关也罢,过眼云烟并不重要。

可他能够说服自己,却无法说服他人。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,但列车成员若是介怀,他想他大概不能那么坦然。

丹恒沉吟:“你们……”

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?你应当是那个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冷面小青龙才对吧。丹恒没说,但穹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。

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,却又说得郑重其事,迄今为止,他用这种口吻说话屈指可数。

“我不介意。列车上也没有人会在意的,就算你是丹枫,我们星穹列车肯定帮亲不帮理啊。”

丹恒转头看他,穹对上他的视线。

“我若是回列车,应当和你们说明缘由。那天你并未向我提问,大概对这些因果并不感兴趣,可作为同伴我有做出解释的必要。”丹恒看着海面,在波浪的掩盖下声音听起来很轻,“这几日,我留在神策府是出于私事。此番牵连许多,抱歉,我仍要一些时间去处理。”

丹恒说得很坦诚,也很明白。

其实,穹明白丹恒全程被动,他无意给丹恒增添多余的负担。他沉默,是明白言语能传达的东西有限,当时太多事情发生,他同时在给自己消化的时间。

他没想过,会造成丹恒这样的误解。

“太见外了吧。”穹低声说,“星穹列车一家人,你这样显得列车组的成员有些自作多情。”

丹恒微微愣了一下,轻声道:“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

“知道知道,反正我又不怕你麻烦,毕竟我的身体里还有一颗星核呢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麻烦你们。”

说到星核,丹恒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胸腔上。

“除了那天遇上末日兽,它一向都很稳定,不需要太焦虑,列车上还有杨叔可以帮忙抑制。”

穹就是那么一说,他只是不想听到丹恒说话太客气而已,如果可以,他希望丹恒永远不再露出这样的表情。他忙碌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星核,闲暇时更没空惦记它。它沉稳地寄宿在他身上,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自己体内的一部分。

“你体内的星核很安静,我想这跟你本身能承受它的力量有关。”

“安静?”

丹恒忽然伸出手来,在空中朝他胸口的位置轻轻地点了点。

“你可能并没有意识到,但确实是这种氛围。”丹恒说,“你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磁场,我猜测,星核这样安谧,与很多人愿意亲近你的原因并无所不同。”

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结论,但这毕竟是丹恒的说法,即便他不是听得很明白,依旧抱着八分信任。他想多唠叨两句的,就像平日那样,对任何事都轻松地评价两句。

可他说不出话来,只能不着痕迹地轻轻转了个身。

丹恒并未触碰到他,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对方刚刚真的在他心上轻轻地打了一下。

 

他们已经完成了仙舟的任务,现在仍未返回列车,一方面除了等待丹恒汇合,另一方面是罗浮现在各洞天确实都很需要人手,他们留下来多少可以帮点忙。

“除非他亲口确认,否则列车成员下车后,若有成员未归队,便是所有人的失职,列车不会行进。”通讯恢复后,他们得以正常的联络。这是姬子上次和他们视频通讯时留下的话。

“反正在列车上,惹谁都不能惹姬子和帕姆。”三月七下了总结,“不像杨叔虽然看着挺严肃,其实多少还能和咱玩到一块去的。对吧,杨叔。”

瓦尔特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,片刻才道:“我就当小三月夸我心态年轻吧。”

浥尘客栈的餐厅有雅间,本来他们没用上,毕竟价格不便宜。然而最近因为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罗浮的英雄,老板特地空出一间,专门留给他们使用。

“你这几天真的很不对劲。”

一只手晃到他眼前,三月七把他从瞌睡的边沿拉了回来。穹认为他和平时一样,并没有任何变化。他一向都是这样的,有时候话很多,有时候话很少,这取决于当天的心情。所以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反常。

“见到丹恒了吧?”说是疑问句,可人听起来分明是肯定句,杨叔总是无所不知。

“什么时候见面的啊,明明昨天喊你去神策府,你跟没听到似的。”三月听起来仍旧对昨天独自前往神策府的事耿耿于怀,“是不喜欢咪咪了吗?”

“我要是说碰巧,你信不信。”

“这也能碰巧,罗浮有这么小?”

杨叔没有在意他们的插科打诨,直接拿捏了他们的命门,“今天还有委托吗?”

那必然是有的。

说到这里,穹便开始双眼涣散,精神萎靡。三月七在旁边一听顿时也蔫了,露出打工人的疲惫。三人各有任务,杨叔更轻松一些,说要去丹鼎司采风。

 

穹几乎在整个罗浮跑动,在各洞天间来来回回,完全当上一名合格的工具人,委托人叫往东便往东,指哪打哪,累得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。

这信用点挣这么多,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。

结束委托后,已经临近傍晚。他不知道罗浮的晚霞是不是真实的,加上极光,着实美得过于梦幻。仿佛是专门给辛苦劳作的打工人的一丝精神安慰。

停云的事情,暂时没有查到什么实际性的进展。过了好些天,穹依旧对此感到意外,那个从他们踏入罗浮后便给他们引渡,同时给了他们许多照拂的停云竟然是毁灭的令使。他并不确定停云是何时被掉包的,但肯定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替换,不然他们不会完全无知无觉。

普通人的人生,何尝不像蝼蚁。

穹难得忧郁,但没能感性多久。三月七拖着疲惫的步伐从楼梯上朝他走下来。今天的委托人给了他一杯仙人快乐茶,为表安慰,穹连忙给三月七递上。

三月七摆摆手:“算了算了,实在喝不下。咱要不去行雪那随便买点小吃凑合凑合?本姑娘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床上,睡它个昏天地暗。”

这些天,他们得到了无微不至的招待。浥尘客栈吃的东西太过高雅,味道确实好极了。但是改口吃吃街头小吃也不错,大餐吃多了也挺腻的。

所以穹没有拒绝。

罗浮的交通工具很便利,乘坐星槎到各个洞天间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。三月七对谁都容易混得很熟,这就外向的乐天派的性格优势。小吃摊的行雪见他们来了,态度很是热情,三月七和他说话颇为熟稔,点了一些东西让打包。

穹不想说话,因为耳朵已经快要听出茧子来。来之前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,无论对方说什么,他一个字也不会接,以避免陷进行雪的碎碎念。

“你们感情真好——”行雪和三月七寒暄结束后,忽然感叹。

食物香气迷人,引起不少食欲。穹打算拿东西就走,他的手指距离包装袋仅有咫尺。

“就像我和广大。”

穹有点想死,他转头看着三月七,认为很有必要强调:“下次不必跑这么远过来了吧。三月,怪渗人的。”

三月七的表情也挺难忍:“你说得对,是我的失误。我单知道问他会提及广大,不知道什么都不说也能自说自话呀。”

“你们真是不避讳,我还在你们跟前呢。”行雪叹气,“欢迎下次再来,我的顾客朋友们。”

穹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了他一眼:“你倒是适可而止。”

“你们不明白,完全不明白……这种猫鼠游戏的刺激感,最重要的便是完全神秘又无法预料的互相牵制与拉扯。若是一厢情愿去找广大,我们的斗争就彻底失去意义了。”

穹转头看三月七,脸上的表情万分诚挚:“三月,你明白吗?”

“不明白。”三月七也很好奇,无奈地问人,“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?”

“他是勤务,我是商贩。只有他来找我麻烦,断没有我主动找上门的道理。”

说得好有道理,完全没办法反驳。附近的棋厅从傍晚开始最热闹,所以行雪的生意做得还算不错,他们身后已排了好几个人。

穹拿上东西和三月七直奔星槎站点。

“咱就实话实说,通常只有在对某个人感到特别时,才会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分析和判断自己在他人心中也有分量吧。当然这只是猜测,咱暂时还下不了定论。你今天在地衡司遇到广大了吧,他是怎么说的?”

“他抱怨了自己的工作,让我帮他跑腿。”穹确信自己没记错,“和行雪可完全不沾边。”

说罢,他和三月七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,好半天后三月七才斟酌地开了口:“我本来真没多想的,是他非要强调什么对手啊、朋友啊,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对吧?不过他们能这么纠缠两百年,是不是也算另外一种长长久久?”

“话虽如此,但是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。”

三月七认同地点点头:“你也觉得怪怪的对吧?”

穹不想掩藏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,两人离得又没多远,明明都在长乐天,想见面的话自然是能见的。

不见面的人,可以有一万种理由。

三月七心中的某个雷达突然响起来:“你说这会不会是……”

穹完全油盐不进:“他说了棋逢对手惺惺相惜,这很正常。”

“宇宙球棒侠,你真是完全不开窍啊,这正常吗?”

“反正咱们为两个陌生人谈论这些,听起来是不怎么正常。”

三月七脱口而出:“你以为都像你和丹恒啊。咱跟你说不明白,要是艾丝妲在就好了。”

穹兴致缺缺也并不想懂,而且他相当怀疑艾丝妲对这些事情感兴趣。

也许是认为上次对卡芙卡的评价过于苛刻,三月七不太自然地咳了几声,过了许久才开口。

“这次,我还以为星核猎手又在不安什么好心呢。”

穹不是很想提这方面的事情,这种感觉就像他知道身上哪里痒痒,但怎么都够不着,只能忍受。

“那个卡芙卡好像对你不错。”三月七观察着他的脸色,谨慎地说,“毕竟她这么大费周章地引我们过来,只是为了让仙舟联盟欠我们一个人情。或者说,欠你一个人情。我是不知道星核猎手具体想要做什么事,但一码归一码。她对你,应该还挺好的。”

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的看法,穹一直认为卡芙卡对他挺温柔的。所以即便三月七在列车上再对卡芙卡有多不满,他也未曾附和过一个字。每次面对卡芙卡时,穹都感觉到有些伤感,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些感受是卡芙卡带给来的。

她或许也有一些难过。

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,也许是她看他的眼神,也许是她跟他说话时的语气。大概卡芙卡大概对他也有那么一点抱歉。她说过他们很熟悉,所以能感知到这点应该并不算什么。

毕竟他确实被单独留下来了。

穹没有自己的目标,尽管他上了星穹列车,但是一路走来确实不算多主动,更像是命运朝他推了一把,他只能这样往前走。找不到自己对世界的联系也不会怎么样,他不是那样软弱的人。只是在有些时刻,他确实真切地感到有些许孤独。也许每个人都在过这样的生活,他是这样,丹恒是这样,大概卡夫卡也是,哪怕是乐观的三月七。

人类在某些境遇中,都是一视同仁。

三月七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,非常敏锐地转移了话题,“话说回来,我昨天去神策府,丹恒还特意问过你呢。”

穹感觉到奇怪:“问什么?”

“并没有具体问什么,可能是好奇你怎么一直没去神策府吧?”

对上他怀疑的表情,三月七摸了摸脸颊说:“就是这样,不过你这几天确实有点奇怪。估计丹恒老师已经习惯你活蹦乱跳,这回忽然变得这么成熟稳重,就连我都要对你改观了!”

穹没答话,只在心里想,原来话少就是成熟稳重。

 

神策府内与其他罗浮府邸并无多少差异,非要较真细讲,兴许是园内造景因主人的品味更为雅致些。

景元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庭的,尽管恢复得不错,目前的状态看起来与从前相比还是差了不少。他站于月色中,并未踏上台阶。

“怎么,终于想要出去散散心了吗?”

丹恒没有否认,淡淡道:“有些事情要去做。”

景元嘴角带着笑意,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怅然:“能不能别这么端量我,显得我总对你有什么图谋算计。幻胧的事情已告一段落了,罗浮的命运,有它自己的去路。丹恒,纵使你那天拒绝我,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。”

丹恒没有接话,他只记得那时的谈话并没有这样融洽,即便是再温和的请求,本质上也带有“请屈从”的意味。他知道罗浮当时的困境,也明白景元的身份,他的作为并没有可指摘的地方。

见他不答,景元并不介意,他回望自己踏过的青石板,环视亭台廊榭。神策府在多年前重建过,他听从青镞的提议,依照自己的喜好修建过一部分。

风景如旧,只是故人不在罢了。景元内心知晓,丹恒不想一而再,再而三地强调自己是谁。眼前人和过去并无差别,他确实难以彻底摒弃掉丹枫的影子。只是,如同两人隔着走廊的站位一样,他们看起来如此泾渭分明。

景元释怀地笑笑,说了一句:“见到你的列车朋友,代我问个好。”

“好。”丹恒点点头,随后与他擦肩而过。

景元沉默地追随着他的背影,直至消失。过了许久后,他原路返回,彦卿守在门前,见他来后迎了上来。

或许这样也是不错的结果,景元想。

 

如果可以,丹恒并不想在罗浮上以本来的样貌出现,倒不是别的原因,只是他并不适应受瞩目的目光,也并不喜欢。夜色渐浓,他判断对穹的了解,此时那人应当还没睡。

他想起了不少前世的记忆,在他仍是丹枫时,浥尘客栈并不叫这个名字。

丹恒是从穹惊讶的表情中得知的,他可能确实来得有些突然。穹原本正靠墙而立,不知在测量什么。见他敲阳台的窗后,有些瞪目结舌地走了过来。

“丹恒?”穹走近他,丹恒能闻到上房内若有若无的茶香调。

“你这是在干嘛,罗浮已经这么不着调了,要你改行当刺客?”

这都什么跟什么。

丹恒在心里轻叹一口气,他过来并没有太重要的事情。近日,因为诸多事情困扰,他不方便离开神策府,智库的管理工作更是落下不少。由于自己的原因,列车组员已在罗浮等待数日。无论如何,为他人徒增负担,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情。

丹恒感到歉意。

“我就不进去了。”丹恒直截了当地开口,他没打算多呆。

穹点点头,隔着窗户和他对话:“反正也不会更诡异了。”

丹恒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,抬手的那瞬间,他想过这是否会多此一举。

“我问过丹鼎司的医士,关于失眠有很多可行的药方。我大致跟她们说了你的状况,这是针对你的问题做了比较温和的治疗方案。”丹恒解释得很有耐心,“香囊在其他地方比较少见,从古老的仙舟沿用至今,里面是仙舟独有的药材。”

穹伸手接过,将香囊放在眼下细细观察了许久,半天才憋出来一句:“这上面还有龙。”

这是丹恒亲自挑的样式,香囊大多为定制品,要得太急的话款式可挑选的并不多,丹鼎司的绣品确实以龙居多。

丹恒一脸平静:“不确定对你有没有作用,若效果不错,你可以自行前往丹鼎司,毕竟你具体的感受还是自己交代起来更清楚。”

丹恒把另外两只香囊递给他,“我不方便出现在客栈内,这些代替我转交给三月和杨叔吧。”

穹恍然大悟:“合着我是你顺便送的啊。行吧,替他们谢谢你。”

丹恒不知道他是如何联想到顺便,他分明说过特意定制。穹看起来并不在意,只是随口的牢骚而已,所以丹恒也不作解释。

见他没有立即离开,穹有点茫然地看着他,“怎么了?该不会罗浮又发生了什么大事?”

丹恒沉默,抬头时看到穹关切的目光。

他当时问“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实际上是“我言无不尽,什么都可以回答”的意思。

但穹没有。

“没有。”丹恒说,留下早点休息这话便离去了。

 

穹睡了一个很踏实的好觉。今天的委托是去鳞渊境的持明龙宫找东西。工造司的人希望他能带回龙宫深处靠近建木的海水,企图解析出水质是否会被污染,以及与其他海域的水质会有何差别。

这个地方常人进不来,云骑军一直重守此地,可能委托仙舟的大英雄是唯一的方法。穹确认了好几次,声明有问题概不负责,委托人满口答应,他这才接下。

穹从显龙大雩殿一直往前走。高耸的海墙内仍可看到海底内的巨物来回游动,海水的气味带了一丝咸腥。海底植物颜色多彩,纵使龙宫内有再多新奇物,其实都不如持明卵引人注意。据说这些持明卵,直到卵中的人蜕生为止,都会有专门的护珠人照应。

建木在龙宫内的深处,穹顺便为另外一个委托人拍下龙宫的照片。事到如今,诺大的龙宫不过剩下些断壁残垣,从这些落败残缺中可以想象到当时遭遇了怎样的劫难。

他继续往下深入,压根没想到会碰上熟人。他无意隐藏,反应过来时已站在持明卵背后一动不动,当下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立刻走开。不知怎的,他并不想被景元和丹恒看见。

何况出去也只会打扰他人,还是算了。

“今日封印星核,仙舟上的动乱便可告一段落了。”景元的声音响起,“不过,你的事情却尚未了结吧?”

丹恒没有立刻回话,半晌后才说:“我已重申多次,罗浮现在承继龙尊名号的人并非是我,更不是早已死去的丹枫。长老们不愿放我离去,或是忌惮我体内龙尊的力量。倘若放弃这些,才能自由地离开罗浮仙舟,我并无怨言。”

“……”景元叹了一口气,“我承诺过会撤销你的放逐令,九鼎一言。你我既为往日旧友,倒可不必夹枪带棒。我和罗浮会永远感激你的援助,长老若是为难你,我不介意出手帮忙。”

身边的这颗持明卵挺大的,遮掩他完全绰绰有余。但为了保险,穹选择蹲在原地,过了许久,两人又谈了许多。他脚都蹲得有些发麻了,两人的声音却越走越靠近。

他一开始就应该转身离去。穹伸出手摸了摸离他最近的那颗持明卵。龙宫的持明卵分布不一,大小不一,触摸时的感受也不相同。有时愉悦,有时凄凉,有时压抑悲伤。

手上这颗,却意外的温柔。

他被这卵中窥探到的气息影响,逐渐平静下来。景元的伤大概是没有好透,谈笑间能听出气息虚弱,“你在列车上结交了不少朋友,那日见他们与你很是照应。你虽否认自己是丹枫,但我仍当你是旧友。丹恒,我替你感到高兴。”

“……多谢。”

面无表情是他最好的伪装也是他最好的保护色。脚步声清晰可闻,在身影出现在眼前时,穹哀悼般地叹了一口气。

他确实不该藏,但更不该蹲,在气势就失去了一大半。穹只能仰头看着来人。

景元的表情略带笑意,眼中没有半点意外,很饶有趣味地看着他: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,穹。我近日都在书房批阅公务,符卿和彦卿对此多有怨言,严格地控制了我的办公时间,闲暇时间实在乏闷,穹有空的话,便常来府内做客吧。”

穹闻言只能点点头,急切地说:“我一定去。”

景元笑得眉眼弯弯,丹恒抱着手臂看着旁边的断柱,一言不发。这两人既不惊奇,也不疑问,分明是早早就看见他了。

“起来吧。这宫墟之中,可不适合玩捉迷藏。”景元眼里的促狭很是明显,“持明卵还是少触碰为好,倒不是别的,有些灵魂不必倾听,以免给自己增添无畏的烦恼。”

穹不知该如何作答,他尴尬地看了看景元,又看平静至极的丹恒:“抱歉……”

景元迅速递给他台阶,始终笑得满脸春风:“不必介怀,我猜丹恒应该也不介意。”景元说完看向丹恒,“要说的话我已悉数带到,神策府公务堆积甚多,不打扰你们列车组成员叙旧了,先走一步。”

目送景元离开后,穹站起来伸了伸麻木的双腿。说起来他还挺喜欢龙宫的,凉快不潮湿,能看见鱼群在海中追逐。

丹恒终于看够断柱,他要是再不说话,穹就要开口问,这断柱是不是有什么来头,以至于值得盯这么久。

“又是委托?”

还是丹恒了解他,也可能这就是列车共同的宿命,一时打工人,永世打工人。

“取一点海水样本。”穹双手一摊,把委托的需求说了一遍。景元走后,他感觉轻松不少。穹倒不是对景元有意见,不如说他还挺喜欢将军的,只是刚才这两人的谈话内容,他一个外人听着就挺沉重的,更不宜插嘴说话。

丹恒闻言沉默半晌:“汤海无污无垢,所以初代龙尊才选择牺牲此地封印建木。”

就连穹都知道这点,不过委托人抱了万分严谨的科研态度,说这龙宫已许久未开了,谁知道有什么变数之类的云云,实在无法拒绝。

“反正不带回去他们是不会死心的。”

他往建木的方向走去,走出好一段距离,才困惑地回头看向后面的人。丹恒不知道在想什么,一路垂首走路,即便被他注视依旧视若无睹。

穹不懂就问:“你怎么跟着我。”

丹恒终于抬头,紧闭的唇舌极为平淡地吐出来一句:“不行吗?”

他难得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。

这是丹恒吗?穹感到有点匪夷所思。话的重点本来是“为什么”,并非“能不能”,他才不相信丹恒听不懂。

穹戴上必要的装备,取了三大管样本,确认量大管够后小心收好。在此期间,丹恒始终跟在他身后,他停下来时,丹恒停下,他走得快或慢,丹恒照旧不紧不慢。

龙宫有不少孽物军团,它们不知藏于何处,行走间难以避免会陷入战斗中。两人一前一后,丹恒依然像从前一样跟着帮忙善后。说实在的,丹恒现在的战斗方式着实很有龙尊的架势,举手投足高贵优雅。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球棒奇物,头一次感觉自己略微逊色。

丹恒伸手轻轻一挥,落地生莲,随即轻盈跃起掷出一出云击长枪,冷兵器的震动声响十分锐利,将扑上前来的狼餐钉死在原地。

未免有点太凶猛了。

穹走到刚才狼餐盘旋的地方拍下最后一张照片,然后花了些时间把它们打包发送给委托人。对比起前些天拖沓又漫长的工作内容,今天的委托任务着实有些太干脆利落了,穹竟从心里升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来。

丹恒站在旁边等他。有些话藏在穹心中好些天了,他忍不住开了口,“所以这是不是才是你本来的样貌,之前的丹恒只是你随意扮的伪装?”

丹恒没有否认。

龙宫里风声很响,伴随着偶尔响起的不知名生物的鸣叫或吟唱。建木的根系相互交错,海底的植物已从龙宫的地板缝隙中蓬勃生长,再往更远的方向看去,是迷雾般浑浊的暗色,再也望不到更远了。这里应当并不是十分适合谈心的地方才对。但话匣子一旦打开就难以收回,之前保持沉默的种种问题开始朝丹恒砸过去。

“丹恒,你是不是可以在水下呼吸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所以,你驭水也毫不费力吧。”

“……看情况。”

穹看了看天,还没有开口说话。

丹恒立即截住了他的话头:“穹,龙尊并非万能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直到穹走上台阶,准备好离开龙宫。丹恒依然逐步地跟在他身后七八步的距离。

“你是不是挺无聊的,因为智库无法更新,所以没什么事情要做?”穹回头问他,问得很认真。这样的丹恒真新鲜,但也令他感到惶恐,意识被丹恒盯着,他走路都没办法很自然。

丹恒声色不动地瞥他一眼,淡淡道:“我要关闭通路。”

好吧,原来是他自作多情。他怎么就没想到呢?景元和丹恒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在这里。星核已经从建木中取出,高耸入云的建木无法看到顶部,却能看到底部的根系与躯干,那是枯萎的气息。今天驻守的云骑军极少,现在除开他们二人,大概已经完全撤离了。

 

进来的时候没察觉,原来宫殿内的楼梯会这么高这么远,走得怪累的。在过去,或许丹恒曾千万次走过这条路,从年少到成为不负称号的龙尊。或许他眼下站立的地方,丹恒也停留过。

穹不知道丹恒是什么心情,想必很复杂吧。他想说几句俏皮话,可直到走到显龙大雩殿,都没能说得出口。

丹恒也许并不需要安慰。

和开辟道路时一样,这样从容不迫的身影,想必可以做到任何事情。穹站在殿内看着墙上的壁画发了一会呆。随后,龙宫在丹恒的施动下被古海之水再次淹没,海水的轰鸣震耳欲聋,海平面在巨大的冲撞后,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平静。

大殿上的雕像和眼前的人形象重叠。

“丹恒。”他轻轻地叫了一声,近乎低喃,并不指望对方能听见。

他原本以为丹恒会伫立许久,不曾料想,丹恒却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他。他并不能准确地概括那道目光,就像他不能简单地定义罗浮和鳞渊境对于丹恒的意义一样。有些沉重的东西可能也不应该被三两句话随意评定。

丹恒步履坚定地朝他走来。穹企图从他脸上找出其他表情,可毫无迟疑与踌躇,这是他所熟悉的丹恒,对方的目光带着些许关切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丹恒说话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意外柔和。

甚至令他产生了这并不是丹恒的错觉。

“怎么了?”

穹不知道该怎么说,他知道自己也并不必说什么,只要给予百分百的信任即可,他不知道丹恒真正需要什么,但信任,对任何人而言,想必都不是讨厌的事情。

“没什么,还有什么别的要做的事情吗?”

丹恒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息,然后摇了摇头。

穹忽然感觉到很踏实,他愣了愣,才意识到这兴许就是三月七所指的反常。原来他所想要确认的,只是丹恒眼中那道令他感到安定的目光而已。

“走吧。”丹恒说。

丹恒说完朝船停靠的方向走去,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
波月古海那样宽广深邃,可以掩埋一切汹涌复杂的过往,波月古海又那样充满生机,一定也能重新孕育各种生命的可能。

他走上前去,和丹恒并肩而行。

这样就可以了。穹想,星穹列车会将他们带到新的地方,注定航行的人,是不会选择回头的。

也不需要回头。

 

 

 

 


秃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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